顏雨欽又欲故作豪邁地說上一番,場中忽然全都靜了下來。活像是一群嘈雜的鴨子被人一齊掐住脖子,一聲都發不出來。
是罪犯被帶上來了。
葉柏此刻跪在祭天廣場正中央,頭低垂著,恨不得要紮進前胸裏去,他第一次被這麽多人一齊注視著,破天荒地有了些羞恥感。
此刻坐在顏雨欽旁邊的長老“咦”了一聲。
顏雨欽正在低頭喝茶水,還不清楚場上的狀況,他隨口問道:“怎麽了?”
“我,我怎麽覺著,那個人有點眼熟……”
“是嗎,我看看……”顏雨欽挺直了脊背,揚頭看去。
隻看一眼,顏雨欽的臉色立馬就變了,他不敢相信似的,如遭雷擊,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身體奮力前傾,似乎要離場中央的人近一點,想仔細看清楚了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他剛才那一瞟,竟然覺得那個人有點像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徒弟。
顏雨欽的身材很壯實,他一站起來幾乎就擋住了身後人的視線,站在他後麵的人相當不滿,有的已經扯著嗓子吼起來:“喂,前邊的,你幹什麽?”
“怎麽這樣啊,你站起來我們怎麽辦?”
顏雨欽聽到此番話,橫眉倒豎,“唰”一聲轉頭:“閉上你們的嘴!”
顏雨欽此人,黑麵虯髯,圓臉上滿是橫肉,唯一口牙齒整整齊齊森森白白,他朝身後的人呲牙怒吼,活把那一幫人給嚇夠嗆,好像是看見了什麽青麵獠牙的怪物。
有一人認了出來,原本伶俐的牙口變得有些結巴:“顏……顏堂主!”
顏雨欽此時出奇地憤怒,心裏又實在擔憂場中的那個人是自己的徒弟,心裏發虛,故而企圖用凶殘的外表來遮掩住自己的虛軟。
“閉上你們的嘴!”
眾人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烏鴉,一聲都再叫不出來。
顏雨欽冷哼一聲轉頭去看廣場中央,正巧,此刻晏青時從高台上飛奔而下,站在葉柏對麵,手中舉起麒麟令,冷聲道:“葉柏,你可知罪?”
全祭天廣場的人在聽到晏青時這一聲喊之後,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尤其顏雨欽。
葉柏,那個星樞門的葉柏?他不是修真界唯一自創刀法的天才嗎,怎麽回事?
而顏雨欽表現得更為激動,他作為葉柏的師尊,而且是一個名氣全靠自己的徒弟的外強中幹的人,徒弟倒了,他顏雨欽基本也就到頭了。
顏雨欽喃喃道:“哈,這是重名的吧,我徒他現在還在閉關,怎麽可能……”
葉柏此刻仰頭看向晏青時,而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臉。
世人都是如此,當一個人從泥濘裏費盡千辛萬苦爬出來的時候,他們不會在意這個人有多痛苦,有多難受,流了多少汗,多少血,受過多少人的唾棄,他們都漠不關心,甚至最後當這個人站在他窮極一生都在追尋的頂端的時候,眾人也不過是簡簡單單一句恭喜。可當一個人從神壇跌落時,受到的關注就會是前者的千倍萬倍。惡意的,善意的揣測鋪天蓋地密網一樣。
隻要是人,心裏就會有陰暗麵,那人越是站得比他們高,摔下來的時候,他們的喝彩叫好附和就會越響亮。
人之常情。
因此,葉柏抬起頭來的時候,全場響起噓聲。
而顏雨欽,身形踉蹌,仿佛受到重擊,他搖晃一下,後退一步,整個人便重新跌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坐在他旁邊的那個長老看著顏雨欽的目光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般崇敬了。
變臉相當快。
葉柏知道自己無路可退,故而徹底放開,嘲道:“晏掌門,我知罪了,行了吧,你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晏青時看著葉柏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二話不說,抬袖一揮,蒼穹之上忽然冒出幾縷明滅不定的光,不過一息之間,那光逐漸擴大,旋轉著,轉瞬之間就覆蓋住了整塊天空。
是天幕。
眾人對晏青時是真正的敬畏,他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座中無人敢再說話。
天畫麵出現一個人,是葉柏。
“嗬,買這種書那是他們本來就是廢物,還想修煉?廢物修煉出來那也是廢物,他們短短幾十年,存那麽多錢幹什麽?還不如給我,讓我替他們用一用,”葉柏滿身是血,身上綁著捆仙索,沒骨頭似的靠坐在椅子上,即使滿臉疲憊,還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是天道眾審訊葉柏時候的記錄。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顏雨欽更是癱坐在椅子上,冷汗冒了全身。
完了,他想。
“我還是那句話,”葉柏勾著嘴角,跪在地上仰頭看著晏青時,“晏掌門,我還是那句話,錢留給那群愚人,一點用都沒有。”
晏青時臉是上沒有一點表情,他抬手揮出第二道光,天幕上播放著的畫麵又變了,變成葉柏與楚俞情兩人站在一起談話的畫麵。
前一陣子穆書凝的事被翻案,楚俞情變成了修真界的頭號公敵,即使他死了臭名仍舊在,讓他根本安息不了。現在眾人又發現葉柏居然跟楚俞情那種人還有交往。
天幕上播放著的就是葉柏罪行的來龍去脈。
有記性好的人已經想起來了:“這葉柏不就是當初陷害穆書凝的人?哼,看來他早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了。”
這一提醒,眾人醍醐灌頂一般,看向葉柏的目光裏的嫌惡更不加掩飾。
“星樞門裏怎麽還出了這種人啊?”
“不光星樞門,靜穹山派也是,那些個名門裏不一定有多幹淨,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事。”
“真是惡心人!”
而顏雨欽臉色越聽越白,心裏想的不是自己徒弟快要沒命了該怎麽救他,而是:糟糕,葉柏死了我該怎麽辦?我還怎麽當霸刀堂的堂主?
天幕上的畫麵不斷變換,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播了個清楚。
看台上的人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有脾氣暴躁的現在就恨不得直接跳下去自己親手處決葉柏。
而此刻坐在顏雨欽旁邊的那名長老,看向顏雨欽的目光之中都帶上了嘲諷和同情。他的坐姿也從一開始的縮手縮腳變得舒展自然,整個人也都好像有了底氣。
就是這樣,每個人的都有劣根性,別人不好,自己如果比他好,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優越感就昂首闊步地來了。
“怎麽樣,晏掌門,我都這麽罪大惡極了,還不動手?”
葉柏楊著脖子,明明一會即將赴死的人是他,可他卻一點都不怕,反而還有點坦然大無畏的模樣,慷慨赴死。
晏青時淡淡一笑:“想要你死的人並非我。”
一聽這話,葉柏原本還有些得意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沉肅。
他一怔,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臉色陡然一變,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但捆仙鎖相當牢固,已經不是他這種隻憑著一口硬氣吊著的人能衝破的了。
晏青時進而側身,轉頭去尋穆書凝。
穆書凝收到晏青時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提劍腳踏靈力飛入祭天廣場正中央。
葉柏的忽然開始劇烈地顫抖,一邊抖著一邊喊穆書凝的名字:“穆……穆……”兩個音節還不待他發完,穆書凝手中彈出一道氣波,及時封住他的啞穴。
穆書凝一笑,嘴角有兩個笑渦:“墓地?你想要一塊體麵一點的墓地?沒問題。
“我代替晏掌門答應你了。”
此話一落,葉柏又驚又懼,神色竟一改麵對晏青時的那般強硬,也不知他對穆書凝竟然有那般懼怕。
穆書凝挑眉:“還有什麽要求,你可以都提出來,我會盡力滿足你的。”
葉柏光是嗚嗚地吼,根本發不出聲音。穆書凝好像已經忘了葉柏被他點了啞穴的事,笑眯眯的眼神更加折磨人。
“沒有了是嗎,那我就開始行刑了,可能有點疼,忍一忍。”
穆書凝說這話的時候,稀鬆平常,就好像他在給人上藥,藥粉要沾到傷口的時候他照常都會說的。
晏青時身形一滯,忽然想起自己化形齊因,穆書凝給他上藥的時候說的。不由得後背也有點涼。
就在穆書凝的劍要刺向葉柏之時,忽見一身材壯碩的大漢從高台上飛身而下,與他一起飛下來的還有一把厚背大刀,大地一顫。
“且慢!”
穆書凝的劍尖堪堪停在了葉柏的丹田之處,正好頂在皮膚上,隻要他稍稍用一點力氣,劍尖就能刺入肉裏。
顏雨欽用刀撐住身體:“這位小兄弟,我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在裏麵?”
晏青時欲給周圍的人打手勢示意他們將顏雨欽拖下去,但被穆書凝攔住了。
穆書凝對著他輕輕搖頭。
晏青時停了動作,垂眸。
而看台上的眾人看見這一幕,驚疑不定,能讓昊天尊者言聽計從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穆書凝一笑:“那依顏堂主所言,誤會在哪?”
顏雨欽隱晦地瞥了一眼嗚嗚哀求穆書凝的葉柏,感覺有一口氣窩在心裏不上不下的,但沒法發作出來,他隻能自己咽進去,堆起笑臉:“天道眾是不是抓錯人了,我徒這些日子一直在星樞門裏閉關修煉,哪都沒去過,我懷疑是有人故意誣陷我徒兒。”
穆書凝嗤笑。
“那顏堂主的意思就是,天道眾辦事不周,昊天尊者辦事不周?”
顏雨欽額頭冷汗直冒:“我並沒有這種意思,隻是我徒兒他一直都勤勤懇懇的修煉,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穆書凝耐心不在,他手中的劍刺得深了一些:“顏堂主,剛才你沒聽見吧,這些罪行,你徒弟他都是親口認了的。”